时间来到夏窗，各级别中国联赛球队，也在紧锣密鼓地利用着手头仅有的这一个外援替换名额。由于种种原因，如今的外援市场，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热闹，外援的身价也开始回落到金元时代之前的水平。于是很多球迷们，开始拿记忆中的名字，去比对即将到来的新援们。有这样一个名字，就被反反复复提到，他曾经效力过两家中超老牌俱乐部，但这两支球队都湮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中。只是仍然在坚守着的大连和辽足球迷们，还会记得曾经的画面，无限怀念着他曾经的英姿。他叫詹姆斯·查曼加，赞比亚人。他今年45岁，在这个夏天，刚刚结束了他的职业生涯。他的足球生涯长达25年，而其中的10年，是在中国度过的。“25年啊，比场上一些年轻球员的年龄还大了，”在谢幕战上，须发尽白的詹姆斯动情地说，“我希望给他们建立了一个榜样，只要你愿意，你努力训练，认真踢球，你会有很久很久的生涯。”但詹姆斯足球生涯的开始，还有来中国踢球的缘由，和其他非洲球员并无不同。改善家庭，让家里人吃饱饭，就是最原始的理由。詹姆斯的童年非常悲惨，他出生在一个穷苦的村落，在他四岁那年，父母都去世了。他搬到了阿姨家，和几个表哥表弟挤在破败的小房子里。在赞比亚，踢球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但想要踢高水平一点的对抗赛，总要有一双球鞋。詹姆斯没有钱买球鞋，在赞比亚，这种情况比比皆是，于是营生了一种买卖——当地的鞋店提供租赁服务，足球鞋、篮球鞋、跑鞋，都可以按天租用，小詹姆斯常常是用牙缝里挤出来的零钱，去租一双球鞋，踢一场比赛。15岁的时候，表哥负责了他的生活起居，但表哥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挨饿早已习以为常，小詹姆斯常常饿着肚子，就跑去球场，参加训练和比赛。幸运的是，他的技术在孩子们中间鹤立鸡群。在他的家乡赞比亚铜带省卢安夏，这座有15万人的小镇，那里连一块完整的草坪都没有，他们在黄土地上练球比赛。那时候的詹姆斯只有一个想法，走出去，靠着足球，改变人生。“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能通过足球摆脱贫困。这种背景让我更加坚强，因为我决心要有所成就，养家糊口。我从小就坚信自己能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詹姆斯虔诚地信仰着《圣经》，这很好理解，对于穷苦家庭出身的孩子来说，一个坚定的信仰可以激励他前进。不过詹姆斯说，他觉得最有意义的一句话来自《箴言》的13:22，那句话是“善人给子孙遗留产业。”那年他21岁，刚刚进入马昆比星队一线队，拿到了这辈子的第一份微薄的工资，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赞比亚首都卢萨卡郊区购买一块地。他是个干劲十足的人，等不到第二份工资，就立即与人达成协议，购买土地，分期付款。“我没有那么多钱，但我需要这块地，我联系了卖家，坚定地告诉他，我要分期付款，买这块地。”在同龄人都花钱卖豪车，买手表，买奢侈品的时候，詹姆斯只买了一辆普普通通的代步车。而他的所有积蓄，都用来分期付款了。足足花了七年时间，他终于付完了这笔钱。他没有透露一共花了多少钱，但很显然，在当地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他说，他的任务是“把家族都安置好。”“我投入了相当多的资金，这样当我不再踢足球时，我的孩子们仍然能够过上舒适的生活，”他补充道。他在南非联赛一直效力到2007年，在最后一个赛季，他在莫罗卡燕子队效力，在12月的一场比赛里，他在4分钟内完成帽子戏法，那场比赛他独中5球，最终以14个进球当选联赛最佳射手。最佳射手的奖励，也不过是一个奖杯，一双球鞋，一件T恤衫，和一笔奖金，大概4万元人民币，南非联赛的工资还是太低了，他得挣钱。他找到经纪人，寻求去其他大陆踢球的机会。经纪人替他联系到了中超，那是在金元时代之前的中超，给他介绍的球队是一支曾经的豪门球队，大连实德。但实际上，即便在2008年，非洲球员登陆中超，依然需要面临严苛的试训，而且在当时，还不是只试训他一个人。是的，南非金靴，也只是介绍来的一块敲门砖而已，哪个来试训的没有响亮的名头呢？但詹姆斯更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在遥远的非洲，那里有他的全家老少20多口——岳父母、哥哥、弟弟、哥哥和弟弟的岳父母、岳父母的其他亲戚……他们手里都还有一些营生，但很显然，那里并没有充裕的工作和宽裕的收入，吃饱饭并不容易。与其勤劳致富，不如期待家人出人头地。在外界看来，这句话一直都被当做笑谈。但詹姆斯更清楚，他其实是家族式生活的幸运儿——在父母死后，没有这群庞大的亲戚，他可能早就夭折了。对家人的感恩和对自己的坚定，让他最终在多人集训中赢到了最后，在他击败的竞争对手中，还包括了曾经代表波兰出战过韩日世界杯的奥利萨德贝——后者随后加盟了同在中超的河南建业队。但其实，詹姆斯赢得的这次机会，也不过是一个球队的备选罢了：在那年，中超的外援规则是报四上三，詹姆斯只是成为了那个第四外援。但总归这里给的待遇还不错，也许是足够便宜，球队直接给他提供了一份五年合同。这一年，詹姆斯已经28岁了。巨人的日薄西山令人唏嘘，此时的大连实德队早已没了往日的辉煌，大量本土球员的流失，加上连续几年的引援不力，让这支球队迅速跌到了中游乃至偏下的位置。在詹姆斯来到中国的2008年，赵旭日、朱挺、冯潇霆和下半年归队的董方卓要被征召参加北京奥运会。而韦德兰、奇里科夫和卡由，这三位几乎没有在大连球迷脑海中留下丝毫印象的外援，也没有给球队带来分毫帮助，反倒是詹姆斯迅速成了球迷们的依靠。因为他长得老相，球迷们索性称呼他，“老詹”。他在第16轮完成第一个中超进球，之后就一直是球队的正印前锋。大连的气候宜人，球迷热爱足球，但此时的实德风雨飘摇，从球迷眼中也感受不到八冠王的威名，就这样，11号詹姆斯在这里波澜不惊地征战到了第五个年头。很多球迷对詹姆斯最为深刻的记忆，源自著名解说员焦研峰老师的那句，“谁敢横刀立马，唯我詹郎姆斯”。这是发生在2011年大连实德让二追三逆转青岛中能，詹姆斯打进扳平比分一球后，而这句解说词自此也成为在球迷间广为流传的经典。在2012年的第7轮，大连实德主场迎战上海申花的比赛里，詹姆斯迎来了他效力于大连实德的第100场比赛，他成为了实德队史上第三位取得这一成就外援球员。也同样是这一年，詹姆斯在对阵天津泰达的比赛中，上演了中超生涯第一个帽子戏法。那些年的记忆，对大连球迷来说，其实并不真切，詹姆斯也曾经遇到过威名赫赫的队友——安贞焕和小阿德里亚诺都曾经给球迷带来无尽的希望与遐想，但这五年，始终伴随着球队的反而是赞比亚人老詹，他从28岁一直打到32岁。直到2012年最后一轮结束，大连实德宣布退出职业联赛，八冠王实德，从此成为了历史。对于其他球员来说，他们顾不上悲伤，就不得不收拾行囊，寻找下一个东家。而对32岁的老詹来说，这个结果尤其残忍，他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在这个年龄，又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外援的机会。在有关部门的协调下，同样来自大连的阿尔滨队收购了实德的基地和俱乐部其他设施，但因为受到一些外力阻挠，原本计划中的“合并”，最后被迫变成了“转会”，一些球员也因此在赛季开始前才得知失去注册资格，失去了转会的大好机会，有的球员甚至就此淡出中超联赛。而詹姆斯则在经纪人的建议下，试图去阿尔滨队要回这笔钱。显然，在情理两方面，这都是不可能的。阿尔滨老板赵明阳希望詹姆斯参加球队试训，给他一个留队的机会，但詹姆斯已经感到疲倦了，他不喜欢这份报价，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支球队拿到一个位置。但意外的是，他收到了不止一家球队提供的合同，其中有一支来自北京，一支来自上海。他问妻子，愿不愿意搬个家。但妻子早已适应了大连的生活，不愿意去遥远的南方。就在这个时候，辽宁宏运队主教练马林给他发来邀约，马林是大连人，也关注着曾经效力的这支球队，同为老牌豪门，辽宁队的日子也不富裕。习惯了卖球星续命的生存模式，詹姆斯这种虽然不在巅峰年龄，却熟悉中超，性价比极高的外援，正是最好的选择。马林在电话里说得很诚恳，他清晰地报出了詹姆斯的各项数据，还告诉他，会给他设计左右边锋的战术，保证他可以尽可能节省体能，全力冲刺完成射门。没有离开辽宁省，妻子很高兴，这可能是最好的安排了，他们一家搬去了沈阳，儿子和女儿都在这里上了幼儿园。这里的冬天虽然比大连要冷一些，球迷们的热情却始终能给他们带来温暖。詹姆斯并不习惯出门聚会，到了休息日，他会和妻子在租住的公寓里陪伴孩子，或者……去中街逛逛，经常会遇到认出他来的球迷，他会开心地跟人问好，一起合影留念。他也会熟悉地找到宜家、万象城和奥体万达，跟熟悉的老板点他喜欢的餐。其他的时间，他们会一起下楼买菜，妻子在家给一家人做饭吃。从蓝色11号，到红色12号，还是那个敬业的老詹，还是那个随时会从斜刺里杀出，一击致命的黑色闪电。来到辽宁队的时候，他已经33岁了，但竞技状态丝毫没有下滑的趋势，他迅速成为了辽宁队的前场依靠，关键时刻的进球一次次拯救球队于水火之中。而在场下，他和其他的外援不太一样，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沈阳的一部分。他说对他影响最深的人是肇俊哲，“和他一起踢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他是中国足坛非常有影响力的球员，作为队长，他总是以身作则，让我觉得，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去不断超越自己。”他也会对年轻球员提出认真的看法，“年轻球员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很多年轻队员比较容易满足，他们觉得目前这样的生活可能就可以了，他们挣钱了，所以对足球没有更高的要求了。”“如果年轻球员不用高标准要求自己，就很难进步的。”的确，正是对自己的极高要求，让他在生涯末期依然保持了极佳的竞技状态，在后面几年，他也会被教练安排担任二前锋，做更多的策应和组织工作，事实上，辽宁队的人员变化每年都不小，但在主教练马林看来，真正打动他的，并不是他在实德对辽足的梅开二度，而是他身上的品格。“詹姆斯人很好，不像我们印象中的非洲球员不好管理、自律能力差，他特别听话，敬业。我们和詹姆斯也说了，他来到辽足，就像回到家的感觉一样。”马林说，“詹姆斯左右两边都能打，战术纪律执行好，这样的球员很难得。”在这里，没有人挑剔他的年龄，甚至没有人把他当成外援。他一度想过要在沈阳买一套地铁房，在这里定居。但在那几年，房价涨得有点太快了。“我曾经非常认真的考虑过，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中国的房子还是太贵了，同样的钱在中国能买一套，但是在非洲可以买三套，考虑到我在非洲的家人，最终我还是决定在非洲买房了。”还有他时时刻刻惦记着的那群人，他说过，要一直养活他们。“我家一共有六个兄弟姐妹，我是老五。从大哥到最小的弟弟，我基本包办了他们的所有开销，”他说，“不光是这些兄弟姐妹，还有兄弟的岳父、岳母以及兄弟孩子的教育……总之，我要养活一个非常大的家族。”“的确是非常辛苦，也非常累。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养活整个家族是我踢球的一种动力。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必须要好好训练，必须要保持好的状态，做不到这些，我可能就会失业。我害怕失业，因为我的家人会没有饭吃。如今我已经36岁了，还能保持不错的状态，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原因。”他从不买奢侈品，开一辆普通的凯美瑞，甚至也不买衣服，穿的都是球队发放的装备。他是这么说的：“我不喜欢奢侈品，我最大的奢求就是家族里所有的人都能幸福快乐。”从2013，到2017，辽足遗憾降级，他选择履行合同，继续留在这里。2018年3月17日，他完成了在辽足的第100次出场，成为了辽足历史上第一位出场次数达到100场的外援。又踢了6场比赛之后，球队和他协商，他转换身份，成为了足球总监。辽宁队对他很好，换一个身份，依然可以每天和足球相伴。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在中超和中甲没法继续奋战，还可以回到家乡，继续踢球。2019年3月，他回到赞比亚，加盟了赞比亚联赛的红箭足球队，这份合同原本只有三个月，但谁能想到，最后是六年。老詹并不指望在赞比亚踢球挣钱，也不是为了在这里刷数据，当最长的河。他都43岁了，还能上场进球。但他说自己之所以还不退役，是想让年轻人们看到，他会继续保持顶尖的身体状态，给他们当一个榜样。在这几年里，他加入了赞比亚足球运动员和联盟工人工会，为球员退役后的福利奔走。他还参加了由国际职业足球运动员非洲联盟和欧足联组织的职业转型项目，学习了管理、金融知识、广播——所有退役后可以从事的领域。他说他不介意退役，但希望所有球员退役之后，都能找到未来的位置。“我总是建议年轻人，不要在拿到签约费后就买车，因为五年后你可能就没有那份工作了。”“我从不吃外卖。我更喜欢妻子在家做的饭。她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吃什么，”他补充道，“足球是我的工作；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必须好好照顾好我的身体，才能踢好比赛。”“自从我开始（职业）踢足球以来，我从未喝过酒，”他说，在赛季期间甚至连一杯酒都不会碰。他有自己的科学道理，“酒精会导致身体水分流失，这意味着喝酒很容易脱水。运动也会导致脱水，两者结合可能会降低你的运动表现。你还可能出现脱水症状，比如口干、心跳加快或头晕。”在赞比亚、南非和中国的每个赛季，他都踢了超过25场比赛，他将此归功于自律。
